第2章 盲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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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夏的苏州城少风,空气里弥漫着燥热的味道。鬼夫人舔着干裂的嘴唇,打量着周围。

被关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地下室已经很久了。这地方砖墙砖地,连扇窗都没有,只靠一盏油灯在小桌上,光线恍惚。

鬼夫人睡了又醒,时间概念已然乱了。

之前从甄宅被掳走,鬼夫人被蒙了眼看不得路,只依稀算着到这里开车也要有一个时辰。

怕是早已到了城郊。鬼夫人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。早些时候鬼夫人借口换衣服,上楼发了一通电报汇报情况。时间紧,鬼夫人堪堪来的及把重要文件处理掉,却没能等到对面何先生的回复。这么久了,不知道何先生那边是何反应。

这白船长来势汹汹,假借着甄老爷故交的名号试探自己,怕不过是狩猎前的游戏罢了。

鬼夫人冷哼了一声,心里看的清明。

那个人的脸,她一辈子都不会忘。

1921年,适逢皖直争锋的白热化阶段,多事之秋,军阀割据,各为其主。白船长早年在北洋军中的编制临近中心,解体后倒是也没挣扎,直接跟了冯先生。前几年直系一直被皖系压着打,直到去年才隐隐占了上风。

白船长就是在那个时候奉命来到苏州扎营,在城郊建了自己的基地。几周以前,白船长手下的信息站截获了一组情报,仔细研究才发现,信号发出地点竟然就在苏州城里。白船长上了心,暗中调查发现那里住着的竟是曾经同自己颇有渊源的鬼少女。

这倒有几分意思。当时就觉得那个小女子同其他山匪不同,眼神里颇有几分吞天噬地的气魄。白船长笑意盈盈的盘算着,到头来你还是要落在我手上。

准备了一段时间,白船长终于决定收网。那鬼姓少女虽有志气,却站错了队。白船长看着镜子,将扣子一颗颗系的规整。“真希望你还没忘了我。”

于是就有了之前的一幕。本可以直截了当的抓人,白船长偏偏要亲自前去演一出戏。王副官送白船长到布坊转角,看着他下车的背影,重重叹了口气。老大怕是自己都没意识到,他对那名少女的事有多上心。

趁着两人吃饭的功夫,王副官带着弟兄们偷偷把宅子包围起来,不声不响的抓了所有人。那门房的小斯还打算通风报信,被王副官一个手刀震晕。麻利的捆了起来。

本以为行动顺利结束,等王副官押着鬼夫人上车再回来寻白船长的时候,才发现他正痛苦的扶墙弯着腰,嘴角溢着血。

糟了!王副官大惊。当下顾不得什么尊卑秩序,直接冲了上去扶住了他。“哥你怎么了!”

白船长痛苦的摆摆手,缓缓站直身子,擦掉嘴角的血迹。

“呵,有点意思。那女人给我下药了。”白船长突然笑了。“去,迦迩,把二楼那站子料理了,再拉具女尸来,毁了脸,不要给他们留念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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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脚步声!鬼夫人一下子精神了,挣扎着坐起来。

来人却不是白船长。王副官面色不善的走了进来。

“这位夫人。”他念着,语气平白。“你给我哥下的药可有解。”

鬼夫人眼睛一亮。心中不禁窃喜。

王副官却靠近鬼夫人,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。

“你最好回答有,不然你已经是个死人了。”

鬼夫人心中一凛。这人看着干净单纯,眼神却比白船长更狠厉。

她叹了口气。“自然是有解的。”

王副官面露喜色。

“却不能给你。”

“你着刁妇!”王副官大怒,伸手擒住了鬼夫人的脖子。“那还留你作甚,不如现在就送去给哥陪葬!”

他下手极重,鬼夫人当下就喘不上气来,双手无力的拍打着王副官的胳膊,却无济于事。鬼夫人只觉得脑袋涨的像是要爆裂,意识慢慢飘忽了。

余光闪过一个白影。

“迦迩!”

白船长的声音传来。又惊又怒。

王副官一下子松了手,像是突然受了惊吓。“船长!”

鬼夫人这才得空,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,止不住的咳起来。

白船长推开王副官,走到鬼夫人面前。

“还活着?”他说,声音气喘吁吁。

鬼夫人抬头去看,白船长换下了制服,穿着一席棉白色长衫,眉眼间尽是疲惫与虚弱,相比几日前竟像是换了一个人。

鬼夫人不敢松懈,警惕的看着他不说话。

白船长叹了口气。

“你上来吧。我有话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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鬼夫人没想到,自己所在的囚牢,原来就在白船长楼下。

似乎是他的私牢?鬼夫人琢磨着。眼前这是个小院,将白船长的住处同外面的士兵营隔离开来。现在日头正高,约莫着是正午,外面隐隐传来士兵操练的声音。鬼夫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阳光了,不由得心情好起来。

白船长走在鬼夫人前面,突然停下脚步,转过身看她。“怀念么?”

他本来就极白,阳光中更是有些耀眼。白衫和毒素侵蚀让白船长褪去了戾气,看起来竟有几分文弱书生的样子。

见鬼夫人有些晃神,白船长轻笑了一声,转身继续向前。“已经五天了。你们的人还是毫无动作。”

鬼夫人心一沉,一句话像是三月的寒冰,又把鬼夫人浇了个通透。

却还是嘴硬到,“那又如何。”

白船长一路引着,停下时,却是来到他的卧房。白船长摆摆手,让跟在后面的王副官出去。

鬼夫人警觉的看着他,下意识拉了拉衣服。“你这是要作甚?”

白船长却轻笑了一下,自顾自的坐回床上,还盖上了薄被。

“你随便坐。”他招呼鬼夫人。“你这毒烈的很。我找了这城里最好的大夫看,都是无果。迦迩去审过你府里那些丫头下人,没有人知道要怎么解。”

鬼夫人咬着唇,沉默的看着他。

“我能感觉到,这毒不会直接要了我的命,却像是要把我掏空。这几日我每日咯血,浑身无力,不声不响便羸弱下来。”白船长看着自己的手,握紧又松开。“倒真是奇毒。”

鬼夫人这才又露出了笑容,似是有点自豪。

“那是自然。”她说。“可我不会给你解药。”

白船长似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。

“即使什么都不说,你也没法跟我同归于尽。”他说,脸上笑意盈盈。“这么耗下去,就算我不舍得杀你,却不是所有兄弟都有这样的耐心。”

白船长像是在娓娓说着毫不关己的事,鬼夫人却从他眼睛里读出了几分真挚

他说着,从床上起身,走到鬼夫人面前俯下身子,伸手搭上了她的肩,声音里带着蛊惑的意味。

“不用寄希望于谁会救你,外面的人怕是以为你已经死了。”

“你只有自救,就像上次一样……”

“闭嘴!”鬼夫人大惊暴起,似是勾起了梦魇。

“你索性杀了我罢!”她大喊着,用力推向白船长,白船长使不上力,竟被推的猛然向后倒去,连带着鬼夫人一齐到了下去。碰的一声巨响。

门猛地被推开。王副官冲了进来。“哥你没事吧!”

“出去!”白船长大声喝到。

王副官惺惺,忙陪笑退出去。

王副觉得脸有点烧。刚刚进去时只见得白船长仰倒在地上,鬼夫人整个伏趴在他身上。这……这成何体统!

鬼夫人离白船长很近。几乎要对上他的鼻尖。白船长看不出悲喜,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。深棕色的眸子深不见底,似乎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。就像五年前那天。

鬼夫人猛地推开白船长,连滚带爬的逃到一边。她再也忍不住,把头埋在膝间嚎啕大哭起来。

白船长没有打扰她,去枕头下掏出烟和火柴,默默的坐在旁边抽起烟来。

半个时辰过去了,鬼夫人突然不哭了,只是怔怔的坐着,像是一具没有情绪的人偶。

白船长起身出门,背对着她道,“你就在此休息一下吧,一会儿有人送饭来。”

王副官还在门口等,见白船长出来了,连忙跟上。“哥……五年前那事儿,明明是……”

白船长一摆手,止住了他的话头。他嘴里还叼着烟,已经烧的只剩烟屁。

王副官叹了口气,伸手抽走了他的烟。“哥,还是戒了吧,本就咳的厉害……”

话还没讲完,白船长又咳嗽起来。王副官连忙递上棉布手帕。白船长接过,一通咳的昏天黑地。再消停下来的时候,帕子上又已经满是血迹。

“迦迩,这屋子留给她,一会儿找人送吃的来。我去客房歇一下。”白船长推开王副官,自己硬撑着向前走。没两步却眼前一黑,倒了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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