途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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容州地处大宁西北,是大宁与羌人聚居地的交界处。百年前曾遭战火焚烧,满地尸骸,一路烽火。从此,容州一蹶不振,土地本就不如南方肥沃,近几年又常有干旱,属实不是个繁华之地。

朝臣也是如此想的,就算想查明这桩案子,打压一下纪家的势力,长公主也没必要亲自往容州走一趟。况且纪家长年在容州盘桓,关系错终复杂,外人入内八成是撞得一身灰。

终归还是女子,只当看风景罢了。众人如是想着。

几日后,车队迤逦出了京城,浩浩荡荡卷起一路尘烟。

中间的马车外头挂着銮铃,青铜壳上描了祥云纹,其内的石珠随驾车人的动作清脆作响。

窗牖上覆着绛色的云雾绡,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轻探出窗外,放入一帘初春的景色。

顾仪在去往容州的路上。

车内不便点炭火,她披上一身梅花织锦缎斗篷,侧身靠在软垫上看容州的情报。

容州世家众多,因今朝高祖南迁,众世家随之南下,但本家还是留在了容州。为首的世家大族便是纪家,传承上百年,朝廷任命的官员也大都与纪家成了姻亲,利益与血缘织成的大网,牢不可破地罩着整个容州。

要查清,很难。要彻底毁掉这张网,更难。

本次她资助的佃户是容州长山县下属的两户民籍。去年开始,天气逐渐转恶,佃民租赁农庄主的土地几乎颗粒无收,每年的地税还在农庄主的把控下增长。

交不起税的,就只能按劳抵债。故当地农庄主的庄园里,都是被压着从早干到晚的佃民。可即便如此,他们依旧赚不到能供一家老小的粮食。

顾仪能在容州待的时间不长,即使她除了农庄主,待她离开后,依旧会有下一个压迫者在纪家的支持下,继续压榨剩余的佃民。

黄昏的余晖恰好笼上她紧皱的眉眼,她索性阖眼休息了一会儿,吩咐就近找个地方过夜。顺带唤叫月暗传了谕令,让陈谨带领随行一半的侍卫,先快马赶往容州取证。

陈谨有些兴奋,虽然前日里刚被祖父斥责,可他依旧想查明此事的真相。那日佃户的模样太过惨烈,是他从未见过的饥馑与狼狈,是史书上读不到的真实。

夕阳下些许侍卫与陈谨悄然离开,一直在车队后跟着的暗卫见状也跟了上去。

岑观言与侍卫坐在最后的马车上,颠簸了一路,终于到了休整的驿站。

他刚刚坐下,收拾好行李,便有侍女传令,长公主召岑观言前去,有事相商。

临时休整的驿站不大,也有个小庭院。此刻庭中点起烛灯,疏星参差,清风带上些许初春的寒意,吹动婆娑树影,浮光浸在池塘的倒影里,很是风雅。

庭中人回过头,眉目在灯下看,愈发带出一番妩媚风流。只是她还披着冬日的厚斗篷,无端显得有些脆弱。

那人唤道:“岑卿,坐下说话吧。”

正是顾仪。

岑观言跨进庭院里,落座在树下的石墩上,与昭和长公主正对着。他对着那张艳胜桃李的面容,耳边响起司空的警告:离她远些。

他起初不明白,司空为何如此言论。

今日才发觉,艳色易乱人心扉,心旌摇曳。

岑观言垂下头,错过视线,只盯着桌上的瓷杯,听对面人发问:“岑卿是容州人,可知纪家作风如何”

“回殿下,纪家家风正肃,多次建私塾捐桥路,算得上高且仁,至少表面如此。”

女子清脆的声音带上些愉悦的笑意,飘散在晚风里,“岑卿如此回,不怕本宫责问吗?

他看向女子的眼眸,坚定的,真诚地回答,“长公主殿下肯主审此案是容州之福,微臣自当尽心竭力,知无不言。”

至少还有人能看见他的家乡,愿意尝试去救一群人,已是大幸。

岑观言从黄昏讲到深夜,几乎把过去的十八年掰碎了,找到纪家及纪家相关姻亲,包括官员、商人、漕运等等的消息,在脑海里拆解成合理的线,一句一句地说出来。

水钟漏了四声,子时到了。岑观言也讲到口干舌燥,困意连连。

顾仪见此也没再挽留,目送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庭院口。

“穿云,对照一下,看看岑观言有无疏漏,或者说,错误。”

顾仪收起了笑容,神情疲倦,端起桌上的瓷杯,抿了一口。

“没有,有些情报是更核心些的事务,是弄影安插在纪家内的钉子送来的,岑公子不清楚也正常。”

顾仪叹了口很长的气,“明日加紧赶路吧,早些到总更好些。”

风更大了些,吹倒了庭内桌上摆的瓷杯。柳枝乱摇,浮光碎在湖里,切碎平铺的树影。

……

第二日,晨霜还未消去,“哒哒”的马蹄声便催醒了整个驿站。

这一日马车赶得更急,沿途的风光转瞬即过,连绵的青山逐渐变少,绿意被黄沙替代,便是离容州越来越近了。

顾仪收到后面递来的一张纸。

纸不名贵也不新奇,字迹端正齐整,笔画收尾带着锋利,落款是岑观言。

其上洋洋洒洒近一千个字,都是昨夜里他一字一句讲出的消息,再花了近半夜的时间整理在纸上。

岑观言此刻坐在末尾的马车里,坐立不安。膝上的书摊开在那一页,依旧停留在哪一页。他害怕帮不上忙,又怕长公主殿下误会他太过唐突。

直到马车门被叩响,侍女说应长公主吩咐,给诸位分发糕点。

岑观言在发到的糕点里,有些意外地发现了杞芽糕,正是容州的特产,是他这份里独有的。

他把杞芽糕丢进嘴里。枸杞芽是初春的清香,在唇齿间氤氲出满满当当的甜。异乡逢故菜,容易勾起思乡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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